25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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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斯站在半人高的镜子面前，干燥的手心拂过梳整得油光水亮的背头，眼角的细纹比起前几日多了许多。几近陷入崩溃的精神状况让他再难恢复往日的神采，眼中也不免沾染上些许枯槁之色。

镜面中投射出的倒影不仅只有他一人，在阴暗之中，lancer神色凝滞地站在他身后，默然注视master的背影。他手中的红蔷薇在光源微弱的情况下依然由自身散发出幽幽的光亮，附着其上的复古花纹像是盘踞着的蟒蛇，一转眼便散落成一片花瓣雨，衬托着主人眼角的泪痣，仿佛立即将时光扭转了乾坤。

比起一名骑士，迪卢木多的存在更像是一尊彰显美丽与优雅的雕塑；他的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经由大师的手精雕细琢，满是欧洲renaissance时期风韵的残留。

他开口，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依稀如大提琴与管弦和谐的奏鸣。

「我希望……再次确认您的意图。」

他的质疑堪称委婉，却无法避免地触碰到肯尼斯过度绷紧的声音。男人的眉间骤然蹙起，怒意直白地浮现在紧绷的面颊，「还要我重复多少次——将那些阻挡在我面前的绊脚石，全部都清理干净！赌上你骑士的荣誉与我肯尼斯阿齐波卢德的尊严！」

盛怒之下，他挥手扫过象牙白色石筑的台面，一盏精致的玻璃雕塑倾斜着倒向地面，碎裂开时炸起的晶莹碎片宛如一颗颗纯粹的钻石，倒映着两个男人各有所思的阴沉面容。

「哼。」浓重的鼻音夹杂着鄙夷的笑意，肯尼斯昂起下巴，露出青色血管根根分明的颈部，「还是说，你只是个浪得虚名的废物勾引主人未婚妻的劣迹，似乎比你其他任何战绩，都更加广为流传啊。」眉峰一挑，他忽视迪卢木多暗淡下的神色，得意且放肆，「若非如此，便在我面前，证实你的实力。」

并拢的三指指腹抚摸着左手上完好的令咒，他冷笑一声，「还是说，卑贱的奴才，根本不需要存在自己的意识，只需要做主人忠诚的狗就足够了」

言语之间，言峰绮礼淡漠的表情浮现在肯尼斯眼前。

那个男人没有起伏的冷漠声线在他耳边形成浮动甚微的波普，那声音却犹如经文般在他的潜意识中来回重复播放，直到肯尼斯开始相信，那个人灌输给自己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

——我已经在最初便退出了圣杯战争。但是这样认输，我心有不甘。唯有你，阿齐波卢德先生，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我愿意协助您得到圣杯，在最后的时刻，在您的威名之下，感受圣杯之光的笼罩。

如此刻意而虚假的奉承蒙蔽了肯尼斯的心智。他甚至已经无法清晰地辨别来自身边的声音，哪些充满了恶意，哪些犹如蜜饯般散发着诱人香气，实际上却是引人由天堂坠入地狱的禁果。

他抚摸着自己的手背，眼神温柔得似乎在注视久别重逢的恋人。

唇间翕动，他的声音模糊而虚幻，「索拉……你的愿望，我这就帮你达成。」

「lancer，杀光出现在你眼前的所有master与servant。」与之前过度的温柔形成鲜明反差，此刻，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冰川，夹杂着细碎的冰屑灌入迪卢木多的耳膜。

霎时间，迪卢木多的双目犹如进入血液中熏染的晶石，陡然一亮，继而一张向四周张开的红色蛛网散布在虹膜表层，眼睛似乎随时会滴出血来。

他的五指紧紧攥住红蔷薇的枪杆，青筋顺着手腕内侧迅速向上蔓延，英俊精致的脸庞上转眼间浮现出几道暗黑色的细痕。

月光仿佛炉火般灼热。

肯尼斯踱步至窗边，洒落在他身上银白色的光带着丝丝冰冷的寒意，但他的血液却无缘由地燃烧起来。他勾起嘴角，发出颤抖的笑声。

——哗啦。

被archer一怒之下掀翻的棋盘倒扣在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金色的棋子零落地散了一地。

在远坂时臣看来，他的怒火来得毫无征兆，也没有道理可言。

即使「自我强制征文」存在，铲除碍事的人的办法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世间的一切固有模式皆存在漏洞，找到其自相矛盾的所在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之分崩化解。

说是「诡计」或许不恰当，但「计谋」的恰当使用往往可以减少时间的浪费，大大缩减整个战线的长度。远坂时臣只是将自己与言峰绮礼共同做出的「策划」在archer面前提起，便出乎意料地遭到了那人的否决。

「本王已经很久没遇见过那种有趣的家伙了。」archer把弄着手腕上的金饰，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往自己的master身上投去分毫，「他那套你死我亡的理论，的确比你刻板的说教更加令本王兴奋。既然这样，不如让他多苟延残喘些时日。你，和绮礼，都不要对这件事插手。」

本来他对花本幸运只是单纯的厌恶，这点毋庸置疑。哪怕是现在，也不能说他对他存在什么好感。

——兴奋。

如果用语言来形容，这便是吉尔伽美什现在沉醉于其中的感觉。

无论是生与死，他都不曾体会过失败的感觉。而这几次，每当刀刃距离他的心脏更近一分，血脉的贲张与灵魂的颤栗，这种刺激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只是个武力值惊人的蠢货时，他便更加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而不是急于为久违的挑战划上句号。

当远坂时臣第二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计谋，archer神色一暗，转眼间只差一步便能「将军」的棋局被他掀翻在地，斜睨的目光中尽是晦暗的韬光，「你难道，没听见本王之前说的话吗。」

远坂时臣默然片刻，起立欠身，转身走出archer的地下室，缓慢返回自己的房间中。

行至桌边，他展开桌上的字条。上面的字迹笔挺且笔画分明，从中不难看出写出这样字的人，必然有着一丝不苟的严谨性格。在他眼中的言峰绮礼，那个他最为得意的弟子，便是这般正直而值得依靠的青年。之所以选择言峰绮礼作为掩护自己的人选，对他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便是高于其他一切特质的原因。

「自我强制征文」的存在，的确在目前的情况下给他额外凭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乍一看上去的确是相对平等的契约，实际上那却是一套坚固的枷锁桎梏了archer的行为。如果没有解除的办法，远坂时臣也不确定己方是否能在最后的战争中获得「胜利」。毕竟除去已经出局的家伙，现在剩下的「选手」用高深莫测来形容也不为过。

一个细节上的疏忽，往往会导致满盘皆输。

为了满足archer空虚的而赌上自己的一切，他认为这并不值得。

几乎是天平倒向一边的选择题。archer不过是个工具，他锋利而坚韧，帮助自己打破通往「根源」之路上一切的阻隔。archer的意愿与自己的执着，孰轻孰重，答案显而易见，根本无需多加考虑。

他整了整衣领，将言峰绮礼的纸条折了几折，放进西装上装的内侧口袋，整平久坐后略带褶皱的一角，毅然走出了阴暗的房间。他的背影犹如绝望的克罗诺斯。

此时的冬木市已俨然进入初春的时节，然而寒意尚未褪去。在笔挺的西装外套上厚重的黑色风衣，远坂时臣的身影宛如一尊移动着的黑色雕塑。他驱车来到郊外废弃的工厂，昏暗的灯光是令人感到窒息的暗沉颜色，他在身后关上车门，在虚掩着的铁门前踌躇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巨大的阴影掠过他的侧脸，一时间难以分辨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只是在一片漆黑中散发着阵阵令人颤抖的阴森气息。

——以老师你的名义将那人约至此处，之后便由我来解决他。

——因为现在的archer受到「自我强制征文」的制约，与那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危险的关联，于是此事最好还是不要让archer知晓。

如此举动，从严格意义上而言，有悖于他长久以来的坚持。「计策」和「阴谋」从某种意义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并且对于一个出生于拥有悠久历史家族中的绅士，违背自己的坚持无疑令他承受着痛苦。但提出「解决之道」的恰好是他最信任的弟子，这场圣杯战争中他人皆为敌人，唯有其可以交托信赖的言峰绮礼，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不对对方的决定产生丝毫怀疑。

从始至终，那个人一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对这点，他依然十分有自信。

他站在门后，认真地调整一下领带的位置，让自己的面孔看起来一丝不苟；

面前的通道径直通向正对面的大型仓库，曾经被用作过冬木市港口的集散地，后来因为码头迁址扩建而废弃，这里依旧摆放着旧时大量的集装箱，空气中依稀弥漫着刺鼻的潮水腥味和铁锈味。

两侧的低矮库房卷帘门严实地封闭着。

四周空旷无人，似乎自己来早了些。

远坂时臣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前，无意中鞋尖擦碰到了堆放在路边的废弃物，钢铁轻微的移位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为之眉头一紧。

「哟，远坂桑，比起约定的时间，你似乎迟到了十分钟。」

远坂时臣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浅浅一握。

他十分不喜欢花本幸运的声音，总感觉过于圆润清凉的声音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狡诈。他的右脸颊小幅度地抽动了一下。

出于礼貌，他向前欠欠身，「抱歉，路上耽搁了一阵。」

花本幸运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身体，御宅族普遍缺乏日照而皮肤略白，在灯光的衬托下更加显得没有血色。加上最近天气一直不太好，和archer一天到晚黑着的脸一样，近日几乎日日阴雨连绵，气压偏低，受到影响的少年更是脸色灰暗，像是中了毒似的。

两人之间间隔着很远的距离，以花本幸运的视力，他只能勉强看清远坂时臣下巴上那一撮辨识度极高的小胡子，和他身上款式古板的风衣。

从四周墙壁上鱼贯而入后困在四方庭院中的风盘旋着吹打在两人的侧身，厚重的风衣只能被微微带起一角，而花本幸运留至后颈的短发却随风乱舞，一时间遮蔽了他的视线。

远坂时臣鞋尖微微调转了方向，做出要向前迈进的姿态。

「我想你也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实际上，从一开始我便有些在意。你在自我强制征文中特意强调的——绝对不能背叛你的master，这一点，是否特有所指。」

他缩起右手成拳，搁在嘴边轻咳两声，「我知道提出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但是，archer是否真的对我远坂时臣存有异心请务必向我说明这一点。」

他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充满担忧。

现场演绎言峰绮礼为他准备好的台词并不困难，只是当他注视着对面的年轻人的眼睛，他便会产生一种自己的骗局被尽数揭穿了的错觉。

他将双手踹进风衣的口袋里，尽量不让人看穿他的中指和食指正在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抽搐。

悲剧性的角色往往会让人忽略其性格中的「恶」，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有其「善」的一面。远坂时臣便是这样的典型。作为一位开了外挂又知道原版剧情的「玩家」，花本幸运本能般地为远坂时臣这个角色贴上「便当好人」的标签。一旦这种印象开始生成，人类无法避免地对其产生毫无道理可言的好感。

虽然他本人极力否认这一点，但在他心里，比起言峰绮礼，远坂时臣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好导师」，只可惜弟子不争气。

于是，尽管他们目前还处在近乎完全对立的立场，他依然在随时有可能将自己卷入不幸事件的时间前来与远坂时臣单独见面——哪怕可以提醒他一下让他对言峰绮礼多加警惕也是好的。在产生这般念头的同时，花本少年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心想，我真是个正直的好少年，我的内心比欧派都要柔软雪白。

——风骤起。

手指插入发间将碍事的刘海撸到头顶，寒气浓浓的夜风径直擦过他的虹膜，眼睛一阵酸痛。

他刚张开嘴，喉间尚未来得急发出一个音节，突然一道凌厉的红光倏地在远坂时臣背后闪过。动作敏捷到令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却在眨眼的瞬间，一把锐利的红枪穿透男人的胸膛。

暗红色的血液迅速从温热尚存的身体中汹涌溢出，沾湿黑色的风衣前襟；两种颜色太过接近，在昏暗的灯光下难以分辨血迹，只有淡淡的一缕白烟从红枪刺出的地方缓缓飘起，是液体遇冷后蒸腾的烟雾。

远坂时臣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同样的表情仿佛复刻后被生硬地贴在花本幸运的脸上。

红枪缓慢地缩回远坂时臣的身体之中，在安静得只听得到剧烈喘息和血液在管道中汩动声音的夜里，带起黏腻的摩擦声，仿佛死亡的过程被无限制地放慢。

之前，或许是因为次元不同很难让花本幸运将这个世界中的「死亡」与真实的死亡联系到一起，对于这个存在于平面中由线条和过于鲜艳的色彩组成的世界，他从来都缺乏认同感。而这次，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原本鲜活的生命终结的瞬间。在自己双目可视的范围之内，红色的液体从身体中流淌而出，呼吸节奏骤然加剧最后渐渐衰弱消失，瞳孔扩散目光失神——这一切犹如一套连贯而生动的幻灯片，在他眼前不急不缓地播放。

正在他试图后退的瞬间，红枪猛地抽/出远坂时臣的身体，在上留下一个手腕粗细的空洞。

失去支撑的身体轰然倒下，取远坂时臣惊诧面孔而代之的是迪卢木多凶狠的脸。溅在他眼角的两滴血点和其眼角下的泪痣一样，妖娆而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