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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子裴拖来开一个我们两人一致认为无聊透顶的会议,彼时他很无耻地说:“兮兮,反正你在家也无聊地紧,还不如和我一起去听一听那些老家伙们的高深见解,学到的东西还不少哦。”尾音微微上吊,如同台湾片中略显做作的青春美少女。

那时外公恰好在衣帽架拿一件西装,他也转过头对着我笑:“兮兮,你也一块儿来听听吧,外公老了,以后终归是要靠你们这些小辈的。”

待坐进车,我看见笑得贼兮兮的子裴,想来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你这么积极地把我拖来,真的是为我着想啊。”

“应该的,应该的,你我同为莫氏的骨血,应该一起为外公分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你的耳朵也应该受些荼毒,”他咬着我的耳朵:“看外公那头如霜的发,兮兮你也应该学着去承担了。”然后正了正衣装,翻开手中的文件,装作一心在办公事的样子。

原本想要狠狠地扭一把子裴,但是顺着他的眼神,看见坐在前排的外公,他一头银发比之前又闪亮了许多,那些匍匐在脸上的皱纹也细密了不少,心里某个地方莫名地软了下来,半伸在外的手也被我小心翼翼地收了回来。自我踏进了这扇门,从来都是在捣乱,每一日跟在子裴的屁股后头,充当着混世魔王,顶着外公的名头,嚣嚣张张,如同横行的螃蟹,子霖曾暗里和别人说,我们家子兮的眼睛就连走路都是顶在脑袋瓜上的。掰着手指头细数,我从来都没有认认真真地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借着疗情伤的借口,每天躲在房间里悲秋伤春,自怨自艾,忘了时间的流逝,把外公雕刻成了微微佝偻着背的老者,他曾经能一把将我举起来的臂膀干瘦地也只是挂了一层薄薄的皮肉,青筋突起,还能看见血液在内缓缓流动,带着四四拍的节奏,哐当哐当年复一年,曾经爽朗的笑声也减淡了许多,咳嗽声听到的次数倒是一天躲过一天。

各部门的总监在上面放着一张一张PPT,不厌其烦地夸夸其谈,所有的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只是着墨于取得的成绩,而对于不足之处,总是一笔带过。倘若真的犯了什么错误,部门之间总是在踢皮球,尽量推卸责任。

那些数据脱离夸夸其谈的PPT,幻化为虚无,自左耳进了之后,还未来得及在全身蹦跶一圈,便从右耳溜了出来,毫不留恋。总监们拿着激光笔挥洒自如,满脸红光地在介绍一些虚幻的蓝图,或者是相互恭维一番,以便得到更虚伪的高帽子,身上的衬衫紧梆梆的,扣子似乎一不小心便会飞射而出,露出圆滚的肚子,和一层绒绒的汗毛,宣告着其实坐在这里头的也不过是进化得稍微完整一点的猿猴。

空调吐出的冷气也无法给这些发热的头脑降温,只是莫名地升了些许,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混杂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使人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不知所云。

我一脸嫌恶地看着无比认真地玩着手机的子裴,我敢发誓,他当年念书的时候,也不曾这般专心致志,于是出于报复心,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却不曾料到,他似是已明白我的小心思,在我伸出脚的时候,转了一个身,就在这电闪雷鸣的瞬间,我的脚踏了个空,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咔哒”的响声,台上正在侃侃而谈的销售部老总停下的横飞的唾沫,一脸犹疑地往我这个方向看,手中的激光笔射出一道红色,停留在79%的数值上,那是西北区的销售业绩,只差那么一点,便可以达标,或许只要多收100万的销售收款,亦或许只要折扣率稍微往上提高那么3个百分点,或许,只肖少吃那么几顿大餐,少报销几次花销,那个红色便会蹦跶成为白色,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最遗憾和最假惺惺的词汇便是“如果”这两个字,于是,79%这个数据只能猩红一片,突兀地投射在银幕上,供所有的人提出质疑以及听不见的嘲讽。

我摸了摸鼻子,故意装作没有看见那些飘过来的眼神。估计那些人的心里已经装满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灰溜溜地跟着子裴进来的女人是谁?然而表面上,谁都装作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一个一个和我点头微笑,仿佛我们已是旧识,这便是另一个假面吧?必不可少的虚与委蛇。

外公还没有对外公布莫子兮已经回国的消息,所有的人都认为莫氏的四小姐远在法国,在巴黎西下的残阳中和碧眼金发的男子约会,在蔚蓝海岸边晒着阳光浴,吃着夹着牛肉的三明治或者是汉堡配薯条,再加一杯冰的可乐。

“继续。”外公清了清嗓子,只是余光扫了我一眼。

我对着他做出纯属意外的手势。

销售部的总监虚抚了一把汗,啜了一口茶水:“这一次西北区没有达到销售业绩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地震的影响,那边的物流无法及时将货物运出,因此导致销售额达不到本月初的预算。”接下来他所说的那些所谓的保证又如浮絮般飘散过我眼前,连进入耳朵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散在空气中。

我对着子裴扮了一个鬼脸,他对着我眨了眨眼,压着声吐出“无聊”两个字,我点点头,表示赞成,便埋下头,抽出一张纸,自顾自地涂起鸦来,画着画着笔尖就出现了一尾蛇,露出两颗獠牙,心下不由得一阵烦闷,利落地拿起笔,狠狠地抹去,划破了脆薄的纸页。我怎么就画起了高显的生肖,那尾蛇,像极了当初他生日时,我和他一起逛周生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如这般盘着身子,树立起上半身,仿佛正蓄势而发,想要捕食猎物,那时我和他同时看上了这款饰物,高显说,他看中便是这尾蛇凶猛的样子,仿佛是君临天下,唯我独尊。而我想的,不过是以后他把这摆饰放在床头,每一天睁开眼看见它时,便会想起和他一起精挑细选的我,还有我们的爱情。

有时候,我所记得的不过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某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譬如,风从河面上吹过,撩起依依杨柳款款而舞,又譬如,细密的雨丝淙淙地落在屋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或者清新的泥土味裹着绿草鲜嫩的气息在春风中回旋,又或许是枯黄的落叶从枝头盘旋而下,如同折了翅的蝴蝶,翩跹在空中。或许我早已不记得那个对着我一颦一笑的男子,和那些怦然心动的瞬间,然而却不曾忘记飒飒的秋风与归根的落叶,还有那些飘散在风中的话语,清晰的如一把锐利的刀子,带着那些清晰的印象和一个朦胧的背影切割我的肌肤和细密的神经,将痛楚无限地放大,一次又一次带着一个名唤作“似曾相识”的词来造访我的记忆,翻陈出新,变幻出意想不到的场景,一刀一刀捅进表面已结痂的伤口,拨划出模糊的血肉和依旧清晰如昨的往昔。

晚上,翻出花花绿绿的指甲油,把每个手指甲都涂抹了一遍,学着电影中的佛祖,双手合十,然而无论如何都无法拈花而笑,指尖也开不出纯白的莲花,只有五光十色的指甲,在惨淡的荧光灯下流转着荧荧的惨绿色。

洗甲水散发着刺鼻而又熟稔的气息,细细抹上一层,所有的色泽都消失殆尽,只余薄薄的一层粉色,宛若新生。

看吧,再如何强劲的洗甲水,还是除不去顽固的渍,总会留下些什么吧?或许在我一点一点抹杀他的存在时,他早已留在骨髓深处,不请自来,划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也许只有刮骨疗毒,才能彻底清除,也许毒素早已侵入肺腑,再也剔除不尽。

现在阳光正好,微风不噪,花儿也未开到茶蘼,然而我却无法迈动双腿向你奔去,只因月老已早不在仁慈地让我们相惜,或许,月下老人他从未曾将红线系于你我的指尖,不然,怎会薄弱如斯,脆弱至此?

今晚的夜色太过于撩拨人的心绪,那股酸水可劲儿地往外溢,怎么堵也堵不住,也罢,有些事,竟然拼劲了全力也无法阻止,那么就让它来得更为猛烈些吧。

我在月色下莲步轻移,任往事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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