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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谷雨并不知道,冯滔在讲述自己的参加革命的经历时故意隐瞒了一部分,那就是他和军统高级女特务肖美玉的爱恨情仇。冯滔觉得,肖美玉当时虽然已经从军统退役,但是还依然和军统保持着某种藕断丝连的微妙关系,自己的这段个人私生活的隐秘如果说给领导们听,可能会对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就有意隐瞒了这段历史。

谷雨虽然不知道冯滔跟军统女特务肖美玉还有一段爱恨情仇,但是他发觉,冯滔在参加革命的问题上,与他有着相似的心路历程,即两人都是既不想当吃人者,同时也不想当被吃者。于是,谷雨这会儿上前与冯滔紧紧地握手。

松开手之后,谷雨上下打量了冯滔一下,摇了摇头,“你既然是个好演员,来新四军以后怎么没在我军文工团里继续演戏呢?”

冯滔坐到椅子上,耸了耸肩膀,两手一摊,“我和文工团没缘分呀,我曾两次离开文工团。第一次为了反扫荡,第二次是因为我在文工团排演第一个戏就跟团里的谢导演发生了争执,不久我又离开了文工团。”

“为什么?”谷雨眉毛一扬,感到很奇怪。

冯滔低头瞅了瞅身上几乎不打皱的灰色棉军装,脸上显得很无奈,“我不是在工农家庭长大的,我在作战部队时,好些人也都说我不像个兵,倒像个书生。所以,不管我怎么演,谢导演和团领导都认为我的气质不适合演工农兵,最后就把我换下来了。我一想,既然不能演工农兵,那还在剧团里趴着干吗,于是没多久,我就主动要求离开了文工团。”

谷雨哈哈笑了,他指着冯滔,挤挤眼,“你这人哪,脸皮薄,脾气直。不能演工农兵就演反派呗,不能演戏就做幕后工作呗,干吗要主动离开呢?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这篇文章里批评我们一些党员自私自利,当时我还不相信有这种人。现在我相信了,我们这里有少数人宁愿赖在上面混饭吃,就是不愿下基层干实事。”说到这里,他脸色一沉,“不能想象,这种人也是共产党员?真不明白,他参加共产党究竟是为了啥?”

随后,谷雨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对冯滔说,“小冯,临别之际,我就把这本中文版《俄国十二月党人传》留给你做个纪念吧,因为我发现我们俩都有一点十二月党人的影子。这是1926年,我做学生的时候,一个北京来的教育家送给我的。这本书当时印数很少,很不容易买到。我当时是从一个同学那里借着看的。那个教育家听说我很喜爱这书,就把他随身带的这一本送给我了。”

冯滔接过书,书页已经发黄,书边也有点发卷。他翻开封面,见扉页上写着工整的钢笔字——

“赠谷雨同学惠存

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

胸怀高尚品质者莫恋一己狭私,心存猥琐见识也焉思万民公益。”

后面是那个教育家的签名。

冯滔顿时惊讶的瞪大眼睛,“怎么,司令员,您、您还认识他呀?”

谷雨淡淡一笑,“仅仅是一面之交。因为他当时给好些学生赠书、留言,多年之后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事忘了。因为我们的身份和彼此关系,跟过去相比,都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忘了,我也就没有说破。”

冯滔站起身,“首长,如果没啥事,我先走了。”

两人点点头。

冯滔转过身子突然又想起什么,又回过身,“司令员,政委,真要是到了那一天,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两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互相瞅瞅,一时没有说话。屋里霎时间变得格外宁静,只有屋外响着忽忽的西北风。

过了一会,罗志平神情凝重地望着冯滔,“也许一年两载,也许三年五年,也许十年八年,也许……”

“也许再也见不着面了!”目光严肃的谷雨回答的倒很干脆。

冯滔心里一沉,嘴巴张得老大却一时说不出话。他这才明白,司令员刚才把自己珍藏二十年、经历了无数次血雨腥风都没有舍得丢弃的书赠送给他,分明就是诀别嘛。

过了一会,冯滔语调缓缓地说:“首长,共产党员是不该讲迷信的,可我、可我还是、想、想跟你们,说、说句迷信的话,但愿马克思在天之灵能、能保佑、保佑我们还、还活着见面吧!”说着他向两位首长伸出了两手。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两人克制着自己,同时把手伸给冯滔,嘴角都颤动起来,“对,但愿马克思在天之灵能保佑我们活着再见面!”

六只手交叉握在一起,彼此握得很紧,很沉。是呀,谁能知道今后会是怎样变化?三个大男人此时都感觉鼻子一酸,晶莹的泪珠都出现眼眶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轰轰,蒋军又打冷炮了,这冷酷的爆炸声在万籁俱寂的漫漫黑夜里特别地凄厉、特别地恐怖。

杏花村,夜色漆黑,鸦雀无声。小蒋拉着小毛来到村头一间草棚跟前,站在阴影里,见四周没人,小蒋小声问:“小毛,***的传单你也看到了,伦朝阳、胡腾霄反水了,汪静方也反水了,***又包围上来了,共产党这边处境很危险,你说咱该咋办呢?”

小毛惊得眼睛着火,他也四周瞅瞅,小声说:“小蒋,你可要冷静。现在共产党的船是遇上风浪了,进了水,可要说沉船,我看目前还没到那一步。指导员晚上不是说了吗?首长正在准备反击战,形势不会太坏的。”小毛他们当然不知道,首长已经准备应付沉船了。他见小蒋心神不定,就小声说:“怎么,你是不是害怕沉船?”

小蒋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他们领导说形势不会太坏,可是你也看见了,说是给我们兑换货币。可是,到现在也没人管我们手里的江淮币。就凭钞票兑换都没人问这件小事来看,我就不相信形势能有多好。小毛,我现在心里没底,咱俩是铁哥们,所以,我心里的话不跟别人说只跟你说,咱们得给自己找条退路。咱俩跟冯营长不一样。你没听连长说了吗,他过去是地下党,在那边有不少女兵戏迷。他那个相好的没准就在对面的74军。他要是跑过去了,那边的女兵戏迷都会给他做担保,他可以万事大吉。实在不行了,他还可以拐走他的漂亮爱人去学范蠡泛迹江湖。可我们俩现在是没有退路的,所以得提早准备。要不然,沉船了,咱不就跟着淹死了吗?”

小毛吃了一惊,没有马上说话,低头盘算起来。这时,四周异常寂静,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这夜幕笼罩的旷野里显得格外响,远处还隐约传来外人说话声和蒋军的冷炮声。

过了一会,小毛抬起头,声音很小神情却很激动,“小蒋,在外人眼里,我是蒋介石的国舅,其实我们毛家跟老蒋到底是啥关系,别人不清楚,你我是清楚的。我那个可怜的大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老蒋抛弃了,只是没被老蒋赶出蒋家老屋罢了。哼!人家陈世美抛弃秦香莲不也没把秦香莲赶出陈家老屋吗?有宋美龄、宋子文那伙醋坛子堵着,即使是大姐亲兄弟都照样吃不开,何况我这远门兄弟呢?我何苦去看宋美龄那副酸溜溜的尊容?”

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冷枪。听见枪声,小毛苦笑一下,“至于蒋经国,我年龄比他小,辈分却比他高,他愿意承认我这个远门小娘舅吗?况且,奉化是所谓**模范县,我这当过‘共匪’的回去后,那里的大小官员能便宜了我吗?所以,我是不能投老蒋的,现在既然跟了共产党那就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当然,刚才你也说了,共产党要是沉船了咋办?这个问题我想了想,真要到了那一天,我就闯荡江湖,去上海、去香港、去南洋都行。”

小毛说完后,感觉心情有些舒畅,他看着小蒋,脸上露出笑容,“小蒋,你是老蒋的侄子,你要投奔他就请便吧,你放心,我决不告诉任何人,咱们好合好散。”

“你、你把我看成啥人了?”小蒋脸红得在阴影里都能看出来,“你知道,我妈死得早,后妈对我一直不好,我一离开老家就没法再回去了。我跟老蒋又叙不上,我现在要是过去,老蒋会理睬我吗?相反,我这蒋家人当共匪对老蒋来说是特大耻辱,他下面的打手能便宜了我吗?继续跟共产党走又怕沉船一块淹死。所以我刚才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才来问你。既然你现在把你的打算告诉我了,那好。”他拍了拍胸脯,“到时候咱俩一起结伴闯江湖,怎么样?”

“好,”小毛高兴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好了,等沉船了,咱俩一起闯江湖!”

这时,天边升起两颗火球,距离太远听不见声音,只见火球拖着细长的尾巴升上夜空升到一个高度后,再徐徐落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74军下属部队的宿营地是在太平集北面的一片空旷地。夜幕降临后,一堆堆篝火映照着一顶顶美式帆布帐篷,同时映照着帐篷旁边的卡车、大炮和低头吃草的军马。军马们在吃草的时候,不时发出沉闷的呼吸声,粗大的马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黑夜里比较明显,就像一道道白烟,在繁星闪烁的寂静夜空飞舞飘散。

徐励、刘雁、陈书香穿着军大衣站在一堆篝火前,望着北方,显得十分兴奋。

刘雁得意地晃着脑袋,“伦朝阳、胡腾霄过来了,汪静方也过来了,今天又有几个共军逃兵跑到我74军阵地上来了。这一来,共军可是真招架不住了。哼哼。”

陈书香也得意地抖着大腿,“明天,当我们冲进鲁河县城的时候,共军还不是大批投降吗?哈哈。”

徐励耸耸肩膀,“明天,我的相机要把敌人大批投降的场面全都拍下来,这可是中国历史上极为珍贵的一幕呀。嘿嘿。”

通通,蒋军又打冷炮了。一团火球突然蹿出,周围顿时一片雪亮。随即,火球变成火龙,拖着长长的尾巴,呼啸着跃上半空,划破夜幕,向着对面共军阵地纵深急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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